五筆卷七
論感舊集非原書
馬嵬詩比較
阨廟命名之異
國朝以秋水名集伍家
王□□以三場對策入集
論花甲閒談
論左傳微旨
陳衍論曾國藩古文
明司馬垔善于形容花草
紀昀論繼配不能稱繼室
朱楓刊書無縣望
光緒中前後貢品之異
廣東小官優缺
武官歿于琉球考證
朱珪等言經學以治詩經為先
費熙論國策行文開合
論歷代法律
論吳之振宋詩鈔
日本東西年表各書
段式三表頁數之多
舉人覆試等所始
浙江喜合二姓為一姓
曾國藩晚年始讀儀禮
家鄉異稟二人
論西人以酬酢為交涉進步
萇楚齋五筆卷七
廬江劉聲木十枝撰
論感舊集非原書
新城王文簡公士禎,編《感舊集》一書,久無傳本。德州盧雅雨都轉見曾,於大興黃崑圃侍郎叔琳家,得鈔本《感舊集》,為之採輯故實,成補傳,附於每人之下,分為十六卷,乾隆壬申六月,□□馬秋玉□□□□刊寫字本。聲木謹案:此書雖名出自文簡,實為都轉所竄亂,已屢見前人撰述。即以予所知者言之,例如蒲坂吳天章徵君雯,詩句最為文簡所激賞,稱為天才,集中只錄詩五首。其見於《漁洋詩話》者,如《題雲林秋山圖》七絕,見於《分甘餘話》者,如《過真定賦詩》七絕,均不在集內。□□宋牧仲中丞犖,詩集自不能與文簡抗行,然在國初,實為一作手,亦未可泯滅,且與文簡為至交,文簡嘗引為同調,不應斥其詩一字不錄,即以詩一端而論,亦應論列。殆都轉全以一己之愛憎代為去取,決非文簡當日原本明矣。
馬嵬詩比較
綿州李□□觀察調元《雨村詩話補遺》云:「馬嵬詩古今賦者甚衆,至本朝袁子才而絕句歎觀止矣。近日見川東觀察丹徒嚴筠亭士鋐七律,尤出其上,詩云:『弄權不似韋皇后,竊國更同武則天。若得函關嚴鎖鑰,肯教蜀道走烽烟。將軍龍武威何在,天子蛾眉葬可憐。漫把蒙塵罪妃子,開元諫草隔多年。』起二句何等議論,何等筆力。」云云。聲木謹案:山陰楊葭漁□□際昌《國朝詩話》云:「馬嵬詩,荔裳先生『何事漁洋動鼓鼙,香魂不逐六龍西。可憐杜宇聲聲血,只在長安殿裏啼』一絕,惻惻入情,婉而多風。甯都曾庭聞畹詩云:『濯錦明河萬里開,上皇羽蓋自西來。那堪此地青青塚,更待紅塵蜀道回。』與宋同工。曾初名傳燈,其弟傳燦,字青藜,亦能詩,虞山甚稱之。」云云。竊意馬嵬詩後人詠者雖多,功罪頗難着筆,非有傷纖巧,即有傷忠厚,難得詩人旨趣。觀察所云袁嚴二家,未足為佳,□□所舉二詩,實為勝之矣。
阨廟命名之異
滿洲震在廷司馬鈞《游上蔡縣阨廟記》云:「上蔡縣之北二十里,地名蔡溝,相傳春秋時蔡國北境,再北則陳州界,古所謂陳蔡之間是也。昔孔子由衛之楚,陳蔡大夫發兵圍之,絕糧七日,絃歌不輟,相傳此地是也。有廟焉,土人以為阨廟,古殿三楹,肖孔子與十弟子象,相傳仿自闕里,神觀肅穆,如瞻其人。庭際喬柯,遮除蔭牖,如龍如蛇,數百年物也。」云云。文見《涉江先生文鈔》,乙卯冬月,《涉江遺稿》家刊本。聲木謹案:阨廟之名,甚奇而新。據司馬所載,即鄉間地名蔡溝之文廟,於各直省府廳州縣外,特立阨廟名目。司馬於宣統辛亥後,易名氏曰唐元素,黃衣黃冠終其身,雖有邀之為清史館分修者,不顧也。《文鈔》中有《答寶瑞臣書》,中有云:「且自辛亥以後,裝束已改從道家,非久尚當荷鍤采苓,雲山獨往,豈可以此狀,復入長安塵土中乎,則不當來者也。況自來海上不自修飭,往往任意直前,不顧阬塹,旁觀側目,了不為意,使以此態入於世網中,能不取禍?此決不敢來者也。」云云。誠為我朝末造完人。其撰述刊行者,已有《孔門學案》□卷、《兩漢學案》□卷、《三國學案》□卷、《天咫偶聞》十卷、《國朝書人輯略》□卷、《詩鈔》□卷、《文鈔》一卷、《香奩集發微》一卷、《韓承旨年譜》一卷,余已錄入於《再續補彙刊書目》中。其閉戶著書,上友古人,宏識孤懷,悠然自得,真如鸞鳳翔於千仞,下視羣鳥啾啾於草木中矣。
國朝以秋水名集伍家
無錫嚴蓀友□□繩孫,撰《秋水詩集》四卷、《詩餘》一卷,初刊本無年月,前有慈谿姜西溟太史宸英、崑山葉文敏公方藹二序。繼刊本《詩集》八卷、《詩餘》二卷,丁巳秋月,無錫圖書館劉書勳聚珍本刊本。泰州鄧孝威正字漢儀所編《詩觀》,錄其詩於《二集》中,長洲沈文慤公德潛所編《國朝詩別裁集》,錄其詩於卷十一。兩家所註,均云撰有《秋水集》,並無卷數。平江李次青方伯元度《國朝先正事略》云,撰有《秋水集》廿卷,不知何據,其刊本余亦未見。聲木謹案:國朝詩文以「秋水」名集者約有五家。代州馮秋水方伯如京,撰有《秋水集》十六卷,□□□□□□□刊本。中有《開元天寶宮詞》一卷,七絕陸拾首,予已錄入《[續]十家宮詞》中,目錄已見《續補彙刊書目》。富陽高說巖茂才傅占,撰《秋水堂集》□卷,見《富陽縣志》及光澤高雨農舍人澍然《抑快軒文鈔》。陽湖陸亞章明府黻恩,撰《讀秋水齋詩集》十六卷、《附錄》一卷、《文集》六卷,同治丁卯良月家刊本。南靖莊□□□□亨陽,撰《秋水堂遺集》六卷,光緒□□□家刊本。因並志之。
王□□以三場對策入集
《養餘室雜著》一卷、附《最捷車輪船式》一卷,卷中無撰人名氏籍貫,咸豐七年十月,其子少蘧□□恩沛家刊本。前有張寅一序,僅云「慕蘧觀察」。文中有《先光祿公論毛詩集韻書後》,中有云:「大父欲註《說文》而未屬筆,見段氏《解字》一二卷,致書讓之,自疏《廣雅》,十年而成。迨就養京師,杜門著書,先文簡公執經問字,二十餘年如一日。」云云。雖知為高郵王文簡公引之之子,但書中稱名之處,皆以「某」字代之,仍未知其名也。聲木謹案:書共壹百零柒頁,不分卷,《最捷車輪船式》拾叁頁。惟內刊《己卯薦卷》、《壬午薦卷》、《乙卯薦卷》等三科第三場對策五道,殊為罕見。其子跋云:「己卯後三科對策附焉,庶先人經濟學業,後之子孫,猶得觀其萬一耳。」云云。是直以三場對策,視若漢董子、唐宋八家文中之對策,洵我朝文集有一無二之舉也。
論花甲閒談
番禺張南山太守維屏,將生平游蹟,宦轍所經,編為叁拾貳圖,皆綴以四字,南海葉夢草□□生香為之繪圖,每圖後多綴以四字韻語四句,成《花甲閒談》十六卷,道光己亥正月,花竹烟波村舍自刊本。卷中圖畫鏤刻甚精,內中全錄己詩,而師友篇章,亦間錄一二。聲木謹案:長白麟見亭河督慶,撰《凝香室鴻雪因緣圖說》三集,每集二卷,道光丁未七月,子崇實等揚州重刊本。圖畫極精工,文字亦雅飭,富麗堂皇,一望而知為富貴人家附庸風雅所為,頗為撰述中別開生面。然河督服官數省,祿位崇宏,歷蒙聖眷,累代簪纓,篤好風雅,猶可說也。太守則位不過知府,官既非河督比,家世又非河督比,同為好事,實屬不知自量矣。第一圖後為《述德》五古一篇及《禱神顯應記》古文一篇,更屬不經。大旨謂幼時病危,其父禱於神,神現原身色相始愈。姑無論事之真偽,即確鑿如此,方且自諱之不暇,奚能出諸口,授諸筆,以為事實,公然見之詩文。神於知府幼時,尚如此愛護周至,推[之]至於司道督撫,內而九卿尚侍,又將何如。神所憑依,豈能盡在知府以上乎!太守自言之毫無愧怍,是真不可解矣。
論左傳微旨
《春秋》定公四年,《左氏傳》云:「鄖公辛之弟懷將弒王,曰:『平王殺吾父,我殺其子,不亦可乎?』辛曰:『君討臣,誰敢讎之。君命,天也,若死天命,將誰仇。《詩》曰:「柔亦不茹,剛亦不吐,不侮矜寡,不畏彊禦。」唯仁者能之。違彊陵弱非勇也,乘人之約非仁也,滅宗廢祀非孝也,動無令名非知也,必犯是,余將殺女。』」云云。聲木謹案:左氏於伍員復仇之舉,無一字言其非是,而特載鬥辛一段議論,正足以反證伍所謂復仇為不忠不孝,無所逃罪於天地之間,不待言而自明。周秦以前之書,語意盡皆如此。
陳衍論曾國藩古文
黃蔭亭□□曾樾,撰《陳石遺先生談藝錄》云:「師云:曾文正以聲調鏗鏘,救桐城之短,然其文不及方姚處,則尚不能避俗耳。如是生平得意之作,《金陵昭忠祠記》,聲調美矣,而篇終處殊未免俗。論勝朝文,終當以方稱首,姚梅二郎中,未知鹿死誰手。」又云:「師云:桐城派文,苦束於其所謂義法,直如伊川之理學。惜抱則空靈駘蕩,在詩似常建。劉虛、梅伯言,則力量當在惜抱上。張廉卿、吳摯甫文嫌太枯。伯言則非獨文佳,詩亦甚佳。」云云。聲木謹案:湘鄉曾文正公國藩,當時以勛業高天下,學問文章,亦因之而起。我朝達官貴人,真知文真能文者,固無以易之。門生故吏徧天下,不虞之譽,溢量之詞,往往言過其實,幾謂超軼歸方姚梅而上之,文正雖不能任其咎,亦推尊崇奉者之過也。今時閱數十年,異議之屢起,余已記於□筆卷□。今復見孝廉之論,亦天下後世之公論,無庸為賢者諱,故復記之於此。其文集搜羅未備,余曾輯《曾文正公集外文》一卷刊之,以後續有所得,仍擬編為《集外文續》一卷,付之剞劂。文正文章,益有以自見於天下,悠悠毀譽,皆無足重輕矣。
明司馬垔善于形容花草
明山陰司馬伯通副使垔與人箋云:「佳菊得微雨,風致清絕,有不可以言語形容者。不忍獨享,敢請鄉兄共之,幸策馬見過。杜詩云:『身過花邊沾濕好,醉於馬上往來輕。』高懷雅興,弗令此老獨占也。垔頓首。養和吏部尊契。」云云。語見會稽魯燮光家藏《勝朝越郡忠節名賢尺牘》,申報館排印袖珍本。聲木謹案:副使此語,可謂妙絕天下,善於形容。然必淡於榮利,懷此高懷雅量,有超世之志,則無一時不樂,無一地不樂,無一物不樂,樂其所樂,決非他人所能學步,亦不可偽為。設有喜而憂,處順如逆,則跼地荊天,無所容於兩大之間矣。
紀昀論繼配不能稱繼室
今人每好稱繼娶為繼室,據獻縣紀文達公昀遺集內家譜序例中言,繼室乃古人稱妾之名,必稱繼配方可,此事所關非小,不可不知,云云。聲木謹案:《春秋》隱公元年,《左氏傳》云:「惠公元妃孟子,孟子卒,繼室以聲子生隱公。」云云。《史記·魯周公世家》云:「初,惠公適夫人無子,公賤妾生子息。」云云。又昭公二年,《左氏傳》云:「晉少姜卒,公如晉。及河,晉侯使士文伯來辭曰:『非伉儷也,請君無辱。』云云。三年,「齊侯使晏嬰請繼室於晉」,據《左傳》所載,古人明明以繼室稱妾,文達所云,洵屬至論。
朱楓刊書無縣望
錢塘朱近漪□□楓,性喜搜訪前代金石文字,著為考辨,往往補古人所未備。其為詩,淡雅自然,不事修飾。撰《排山小集》八卷、《續集》十二卷,後附錢塘趙止葊茂才以文及仁和劉青耜茂才文煒《遺詩鈔》一卷,又其弟青岑茂才棆《青岑遺稿》一卷,乾隆丙戌春月,自刊寫字本,余已錄入《再續補彙刻書目》中。聲木謹案:據《青岑遺稿》所云,□□實為錢塘縣人,而卷端無籍貫,只刊「朱楓近漪著」五字,是撰述中又開一例矣。
光緒中前後貢品之異
光緒甲午以前,每年遇內廷慶典,二品以上大員,照例各進三鑲玉如意一支。例由琉璃廠□□□古玩鋪代辦,盒環上扣一牌,書某某官臣某某進數字。京官素來賞還。光緒□年,先文莊公入都陛見,適遇慶典。先文莊公聞有此禮,不知如何進入,亟問於吳縣潘文勤公祖蔭。文勤告以如此,並謂外官進呈,大半賞收,價值亦不過貳叁拾金耳。至庚子拳匪亂後,各省督撫,於每年照例貢品之外,四時皆有貢獻。並聞每次須貳萬金,或多至數萬金不等,且多屬舶來品。內廷喜其新奇,且不知其價也,所以內廷舶來品充牣,職是之故。至宣統元年,醇親王攝政,鑒於貢獻之非禮,明知皆取諸公帑,並非諸臣輸誠,特於□月明下上諭,所有內外臣工,一概不准進呈物件入內,永著為例,弊政為之一清。惜行之未久,即遭辛亥鼎革之變。
廣東小官優缺
廣東河泊所巡檢一缺,久為世人所豔稱,屢見前人記載矣。余於謀食濟南時,聞番禺陳蘭甫太史澧之孫公睦太守慶龢言:廣東南海、香山兩典史缺,每年各有兩叁萬金出息。並言廣東類此者甚多,不足為異。惜當時未及細問其陋規從何而得,詳詢其始末,果如所云,勝於作皖贛浙三省巡撫矣。皖贛兩省巡撫缺,每年連公費養廉一齊在內,只壹萬玖千金,浙撫年只貳萬壹千金。川督魯撫廉俸較優,亦年只叁萬叁千金。此據聲木確知其數目記之,決不敢作溢量之語,以欺天下後世也。
武官歿于琉球考證
綿州李和叔舍人鼎元,已官翰林院檢討,不知何故,復改官內閣中書,於乾隆五十九年,欽命冊封琉球副使,賜正一品麟蟒服,正使為太湖趙介山觀察□□。歸國後撰《使琉球記》六卷,嘉慶七年季春,師竹齋自刊本。記載頗翔實,亦間有瑣屑之處,其體例本屬日記,尚無傷也。中云:「同來都司陳瑞芳,泉州人,由武進士,現官閩安鎮都司,年四十三,於七月初三日酉刻逝。與介山往哭,備衣衾棺木。初四日酉刻,殮之如禮,停柩於室,守以兵。義當載歸,使其子以禮葬。世孫遣耳目官致祭,並餽安家銀伍百兩,欲交介山帶付其子。余從旁曉之曰:『都司歿於使事,世孫宜具奏,即以此銀叙入,渡海後移交督撫,轉付其子,使者禮無私受。』官歸以告世孫,如余所議焉。」云云。聲木謹案:舍人雖言義當載歸,使其子以禮葬,而終卷未言歸陳都司靈柩於其家,亦未言攜其柩回國,未知何故。德清俞蔭甫太史樾《春在堂隨筆》云:「杭州高螺舟先生人鑑,翰林前輩也,余未及見。彭雪琴侍郎乃其門下士,為言其軼事云:道光間,先生奉命封琉球國王。禮成,散步於館外,見一屋,中有棺焉,前和有題識曰『天朝參將某公之柩』。異而詢之,則乾隆間護送封王之使,至彼國而以病死者也。問何不歸,曰『海船忌載柩』。先生曰:『是俗忌耳,何足慮,吾當歸之。』謀於副使,副使不可。先生曰:『吾兩人猶彼也,萬一死海外,亦無歸乎。請以吾舟載之,雖沉溺無悔。』而一舟之人,亦皆執不可。先生怒曰:『此吾舟也,吾為政。』卒載之行。未一日,風浪大作,舟中人咸歸咎,崩角於先生之前者數十人,請棄柩。先生不可而風益暴,求者益衆,其勢洶洶,殆不可止。先生歎曰:『彼在外國,固幸無恙,吾載之歸,反棄之海,吾何以對死者乎。汝曹可為設祭,吾祝告死者以不得已之意。』衆聞之踴躍從事,數人舁柩至船頭,又數人為陳設祭品,又數人告具於先生。先生衣冠而出,登木而坐,謂衆曰:『速投之海』。衆愕然,請先生下。先生曰:『吾不下矣,吾與俱投於海耳。』衆大驚,爭前挽先生。先生叱曰:『何敢然,吾意決矣。吾以一柩故,累爾衆人,不投之海,無以對生者。然吾不與同投於海,又何以對死者。吾意決矣。』衆人環顧,罔措手足。正相持間,風浪亦息。先生笑曰:『舟平如席,汝曹何紛紜乃爾,姑徐之,風作再議可也。』於是仍舁柩下,而自此風恬波靜,安抵粵東。參將故粵人,訪其家而歸之。仁者必有勇,先生之謂歟,而忠信之可以涉波濤益信矣。」云云。余疑與舍人所言即是一事,訛而為二,且明言乾隆間護送使臣者。不然,焉有許多武官隨行,皆歿於琉球耶。冊封琉球,例由閩省放洋,以其塗近,對海即琉球。返閩省,太史誤以為返粵東,都司故閩人,太史誤以為粵人官參將,皆以訛傳訛之故,未足為異。唐宋人說部類此者甚多,各尊所聞,不必盡出於一也。
朱珪等言經學以治詩經為先
朱笥河先生嘗勸人讀《詩箋疏》,亦猶東坡教人欲博學,當先讀《漢書》也。但博學須強記,又須勤鈔。錢辛楣先生教門弟子欲學考據者,皆先著一書,以為底本,其後旁徵側引,以拓見聞,積至日久,便已博矣。卷軸既多,必藉才筆始顯。蕭穎士、段成式不賢於韓昌黎,劉原父、王伯厚不賢於蘇子瞻,其明驗也,云云。語見侯官李香莘□□家瑞《停雲閣詩話》。聲木謹案:南皮張文襄公之洞《輶軒語》云:「先師旌德呂文節教不佞曰:『欲用注疏工夫,先看《毛詩》,次及《三禮》,再及他經。』其說至精,請申其義。蓋《詩》《禮》兩端,最切人事,義理較他經為顯,訓詁較他經為詳。其中言名物,學者能達與否,較然易見。且四經皆是鄭君玄注,完全無闕。《詩》則《毛傳》粹然為西漢經師遺文,更不易得,欲通古訓,尤在於茲。《禮》之條目頗多,卷帙亦鉅,初學畏難。《詩》義該比興,兼得開發性靈,《鄭箋》多及禮制,此經既通,其於禮學,尋途探求,自不能已。《詩》《禮》兼明,他經方可着手。」云云。丹徒茅□□□□謙《學詩堂經解序》首云:「聞之先師柳賓叔先生言,治經必先治《毛詩》。蓋經義隱奧,寓諸訓故,訓故不明,則典制無從考見,而先聖王之微言大義,皆以盩戾而不能通。《詩》三百篇,朝廷之制作,鄉曲之方言,古今之沿革,世會之變遷,皆於從容諷詠間寓之。古之學者,必準諸禮,禮經文繁,凡諸綮要,靡不於《詩》綜之,不獨鄉射、鄉飲之節於《詩》也。《詩》辭簡而恉當,緝禮者固必剸《詩》,而《詩》《書》《易》,古亦謂之三史。若《春秋》書法,通之以《詩》,往往自得神解,治一《詩》而羣經之橐鑰啟矣。吾柳師之雅言,大略如是。」云云。聲木謹案:我朝經學諸家,其治經,無不以《詩箋》入手,故朱、呂、柳三家所云,如出一吻,誠治經之祕鑰,有志治經者不可不知。《學詩堂經解》廿卷,專解《詩經》,為□□李蔭柏觀察宗棠所撰,宣統辛亥夏仲排印本。
費熙論國策行文開合
烏程費少房□□熙,編《國策行文開合法程》,自序云:「自古文章之妙,皆造物者之無盡藏也,而論者以為其要訣,開合二字盡之。昔唐荊州先生為一代文宗,其平生祕鑰,只是一開一合,此明驗也。雖然,行文要訣,固不外一開一合矣,究其開合之法,未聞有詳其所由始。余嘗考自有宇宙以來,凡生人耳目之所及,皆具有一開一合之體勢,其尤彰明較著者,無過於周衰之七國。七國者,天地自然之文章,古今一大開合之局也。當其時,公孫衍、張儀、蘇秦、陳軫之徒,朝秦暮楚,乘機建策,而秦與儀,尤挾其簡練揣摩之技,逞其縱橫捭闔之謀,竭力發揮,苦心結構,談吐風雲,頃刻變化。記者次第其詞,垂之簡冊,各成一家之言。後人讀書至此,知秦楚齊趙諸大國,互相爭雄於戰國之世百餘年,自有秦主合從以捭之,儀主連橫以闔之,而古今大開大合之局,益見天造地設,歷曠劫而不能移易矣。或者曰:蘇與張,同受業於鬼谷子,所傳《捭闔篇》,兩人應共學之。今以合從為捭而屬秦,連橫為闔而屬儀,又何說也?曰:從合則六國併力以擯秦,秦終不得而混一,此秦之所以為捭也。橫成則秦帝,六國相繼而滅亡,此儀之所以為闔也。語有云:合久必分,分久必合,兩間之運會使然,非徒成敗之論也。是故謂七國為文章自然開合之局也可,即謂蘇張之所以從橫七國者,為文章開合之法所由始也,亦無不可。余少時喜讀《戰國策》,而莫能窺其閫奧,今於四百八十餘章中,僅取蘇張從橫之說十二章,彙為一編,綴以舊聞,以為《行文開合法程》。有志進取者,童而習之,會而通之,日循而上,所謂曉變其故詞,甲坼其新意,驟回於咫尺不為近,步逸於八極不為遠。文章之大觀,總不外乎一開一合之法云爾。」云云。文見《書札雜著》,光緒丙申孟秋,小門生歸安周萊仙□□文桂刊本。聲木謹案:《戰國策》一書所載事蹟不盡可據,係當時策士擬議,張大其詞,以示可以震耀人主,陰以行其劫取富貴之智,已歷見前人記載。然其文詞縱橫排盪,實天地間之至文,亦不可廢。□□以開合二字論文,又專取《戰國策》十二篇以為開合之法,亦不為無見,學者固可互證而參稽也。
論歷代法律
宣統元二年間,議改律例,實行以泰西法律治國。論者每借口以《大清律例》不合用為言,殊不知我朝雖由滿洲入主華夏,而律例非由滿洲帶來,乃我華歷代相傳之法律,皆根據《唐律疏義》三十卷。唐太宗削平天下,合三代至隋各種律書,根據隋定律例,命房玄齡等編為《唐律》。至高宗時,又命長孫無忌等為《疏義》。皋陶之法,雖無專書,後世多本之以為治,遞傳遞嬗,始載之簡策,其書雖未必即為皋陶所撰,其法則傳之皋陶也。是以歷宋元明而至我朝,遞加損益,大抵古法重,後法輕。至我朝深仁厚澤,流被天下,所有從前嚴刑酷法,業已損之又損,幾於刪去殆盡,其或繼周者,亦無可損益矣。而論者猶以為言,殊屬莠言亂政。《四庫全書》收入《唐律疏義》,並撰《提要》,中有云:「論者謂《唐律》一準乎禮,以為出入得古今之平,故宋世多採用之。元時斷獄,亦每引為據。明洪武初,命儒臣同刑官進講《唐律》,後命劉惟謙等詳定《明律》,其篇目一準於唐。至洪武二十二年,刑部請編類頒行,始分吏、戶、禮、兵、刑、工六律,而以《名律》冠於篇首。本朝折衷往制,垂憲萬年,欽定《大清律例》,明簡公平,實永為協中弼教之盛軌。」云云。雖似當時館臣頌聖之辭,實亦古今天下之公論也。
論吳之振宋詩鈔
錢塘吳孟舉□□之振編《宋詩鈔》一百六卷,收入《四庫》,流行甚廣。其中有錄無書者,尚有劉弇、鄧肅、黃幹、魏了翁、方逢辰、宋伯仁、馮時行、岳珂、嚴羽、裘萬頃、謝枋得、呂定、鄭思肖、王柏、葛長庚、朱淑真等十六家,實非完帙。內中如鄧肅、黃幹、魏了翁、方逢辰、馮時行、岳珂、嚴羽、謝枋得、鄭思肖、王柏、葛長庚、女史朱淑真等十二家皆有專集,流傳後世,不知當日□□何以未見。蓋寒士撰述,每苦書儉,不足敷用。富家藏書書足矣,罕有通文藝者,即通矣,又未必熟悉撰述體例,留心撰述。此其所以難。如□□自撰《黃葉村莊詩集》八卷、《詩續集》一卷、《詩後集》一卷,書面刊朱文正書長方印,文曰「進呈御覽」,是已收入《四庫》矣,而《四庫》未見著錄,未知何故。康熙甲戌冬月,自刊寫字本。自署縣望曰「州泉」,亦一時風會使然。前有□□葉□□□□燮序,中有云:「孟舉於古人之詩無所不窺,而時論孟舉之[詩]者,必曰學宋。余謂古人之詩,可似而不可學,何也?學則為步趨,似則為合。學古人之詩,彼自古人之詩,與我何涉。似古人之詩,則古人之詩亦似我,我乃自得。故學西子之矉則醜,似西子之矉則美也。孟舉詩之似宋也,非似其意與辭,蓋能得其因而似其善變也。」云。是並其詩亦佳作矣。
日本東西年表各書
日本攝陽蘆屋山人撰《和漢年契》一卷,嘉慶二年七月刊本。井上賴囶、大槻如電(撰)同撰《東西年表》一卷,光緒廿四年二月刊本,光緒辛亥□□清河王□□□□錫祺小方壺齋復有石印本。下總清宮秀堅撰《新撰年表》一卷,咸豐四年九月,順天堂自刊本。信陽太宰純撰《和漢帝王年表》三卷,乾隆廿年六月刊本。聲木謹案:書以表名,僅便繙閱,本以執簡馭繁之理,為橫行方格之文,以免搜索之煩,於學人深為有益,是以歷代撰此類者日益多。日本文士,顧亦汲汲於此,一撰再撰之不已,誠得學問之要道。其流通吾國者,以《和漢年契》、《東西年表》為多,餘二種未見諸家著錄。其撰述類此必仍多,余未及見。倘得於蓬瀛三島搜訪遺書,豈非快事,惜余貧老寒酸,不獲如願耳。
段式三表頁數之多
偃師段西崖州判長基,撰《歷代統紀表》十三卷,男搢書編次,《沿革表》三卷,姪洛書等參註,《疆域表》三卷,弟肇基等參註。書雖拾玖卷,積之高至尺許,每卷頁數甚富,記之於此:《統紀表》卷一柒拾柒頁,盤古氏至周威烈王廿二年。卷二肆拾陸頁,周威烈王廿三年至《秦楚之際月表》。(第)[卷]三柒拾頁,漢高祖至劉玄。卷四捌拾壹頁,漢世祖至獻帝。卷五叁拾頁,漢昭烈帝至晉滅吳。卷六壹百拾伍頁,晉武帝至恭帝。卷七壹百陸拾伍頁,南、北朝。卷八貳拾玖頁,隋一代。卷九壹百肆拾肆頁,唐一代。卷十玖拾捌頁,五季。卷十一貳百拾玖頁,北、南宋。卷十二陸拾陸頁,元一代。卷十三壹百柒頁,明一代。《沿革表》卷上壹百拾叁頁,盛京、直隸、江蘇、安徽、江西、浙江、福建等柒省。卷中壹百肆拾壹頁,河南、山東、山西、湖北、湖南、陝西、甘肅等柒省。卷下壹百拾叁頁,四川、廣東、廣西、雲南、貴州等伍省。後附伍拾玖頁,為外藩蒙古統部、西域新疆統部等處。《疆域表》卷上□□□頁,盤古至西漢。卷中捌拾肆頁,東漢至隋。卷下柒拾貳頁,唐至明。後附東漢、唐、宋、元、明州縣名相同者肆頁。嘉慶丁丑仲冬,孫男鼎、鑰等小酉山房刊本。聲木謹案:州判三表,俗稱《段氏三表》。州判以明經官直州判,需次粵東,曾攝海康縣知縣,旋歿於省城旅舍。書雖已刊,兩孫復因孤苦,以其刊板質錢。光山戴東塘明府錫綸贖回其板,為之印行。州判三書,頗便檢閱,雖其中難免舛誤,而大端已具,亦學人所必需者。明府不特有功於州判,且嘉惠士林不少矣。
舉人覆試等所始
太湖趙芸譜觀察畇,撰《遂翁自訂年譜》云:「道光乙未,科場規頗弛,槍替獲售者有人。曾侍御望顏劾奏,監臨被議罷官。上命覆試於正大光明殿,欽定一二三等准一體會試,餘分別罰革究治有差。余取一等第七名。舉人覆試自此始。」云云。桐城戴存莊孝廉鈞衡,撰《宋潛虛先生年譜》云:「國朝順治初年,題准府州縣學,將文行兼優考取送入國子監肄業,名曰貢監。順治八年、康熙廿四年皆舉行。雍正十一年,乃分貢監名色,廩生准貢。所謂優貢,當時可考取八旂官學教習,授職知縣。」云云。聲木謹案:舉人覆試,始於道光乙未科。優貢當時名曰貢監,且須數十年始舉行一次,不似後來每三年一次。名器愈濫,士林益不復力學,以冀僥倖。國初所定之制,其嚴如此,君子可以觀世變矣。
浙江喜合二姓為一姓
浙江桐鄉縣有合二姓為一姓,以「陸費」為姓者,自國朝已為本地著姓。錢塘縣復有「沈陳」姓,因當時陳祥生嗣外家從沈姓,後遂合二姓為一姓。語見仁和譚□□明府獻《復堂文續·沈府君墓志銘》。大約江浙風氣,素來如此。吾鄉亦有如是者,則外面實從人姓,神主則仍題原姓,轉不如合雙姓之為愈也。
曾國藩晚年始讀儀禮
湘鄉曾文正公國藩,於晚年始讀《儀禮》,其《求闕齋日記類鈔》云:「炳燭之明,始讀此經。」云云。名臣之不自諱如此,胸襟究與常人有別,讀者當知其故矣。
家鄉異稟二人
無為王心蘭上舍□□幼年以拾柴為業,繼有人教之學醫,遂以醫名一鄉間。其目力不避日光,並言白晝天上星辰與夜間無異。有略涉天文學,不信其言,親試之。其指點方向,略無差異,衆始信之,然終老於醫。道咸間,吾邑有某姓子,生而重瞳,衆以為異,名聞遐邇。羅家鋪章姓為吾邑大族,中有章□□人呼為章小胖子者,以之為婿,並招之至家讀書。若以門第論,本屬十分俯就。後亦僅青一衿,鴉片烟癮甚大,終老婿鄉。二人皆生有異稟,卒至窮老以死,其故何歟?
論西人以酬酢為交涉進步
泰西□□保人壽險公司,合肥李文忠公鴻章,當日曾在該公司保有壽險銀壹千兩,文忠嘗戲言:「為老年棺材本。」其經理西人□□□嘗語人云:「明知中堂壽高,而不惜折本者,以中堂為中國人望,以為公司中光榮,且借此可以招徠華人生意。」云云。以銀壹千兩,即欲招徠千百萬銀生意,其計亦狡矣。然吾觀西人,每以往來酬酢,即為交涉進步,不惜降志屈身,以圖利益。而我國官紳,素昧此義。平日號稱辦洋務者,無事時深居簡出,龐然自大,與西人絕少酬酢,若惟恐有失身分。及至偶有小事,西人不過前來一問,乃畏首畏尾,一任其所為而無可如何。凡名正言順,據約可爭之案,轉箝口結舌而不敢言。西人則不然,以余所知者言之:光緒丁未七月,泗州楊文敬公士驤,由魯撫升任燕督。啟行之日,濟南各外人,均送至城外師範學堂,日本教習內堀維文等人,更遠送至城外四十里始回。光緒□□□月,涇縣吳贊誠方伯廷斌,由魯藩解任旋里,德國膠州總督□□□仍備花車一張以送之。外貌之禮,雖至為優厚,試問能費錢幾何?設異日內堀維文有求於文敬,文敬能拒之乎!膠督有求於方伯,方伯亦能拒之乎!華人專喜貪小惠而失大利,固非一言所能盡也。